如何评价陶渊明的归隐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16-11-17
文学史及文化史上,有两类现象比较值得注意:一是归隐,一是流亡。它们常常被人同“精神”“自由”“抗争”一类的词联系在一起,同时又往往呈竹篱月箫、风沙渺茫的诗意世界。而这两者背后的许多“不得已”与痛苦辛酸多是被遮蔽了的。本文试就“隐逸诗人之宗”(1)陶渊明来浅谈一下“被诗化了的归隐”。
  陶渊明的归隐之路不仅不是诗化的、浪漫的,而且是“不得已的”。这就要探究陶的政治理想与思想基础。陶是名将陶侃之后,深受着儒家思想的影响。逯钦立说,“从陶的诗文看,他是喜爱六经深受封建教养的”(2), “陶渊明少年时代的主导思想来自当时的儒家经学,者决定了他的从政理想和事业心,乃至决定了他的一生的伦理道德观点”(3)。
  这里摘录陶的部分诗文,以为佐证:
  “先师有遗训,忧道不忧贫。瞻望邈难逮,转欲志长勤”(《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二首》)
  “先师遗训,余岂云坠。四十无闻,斯不足畏!脂我名车,策我名骥,千里虽遥,孰不敢至”(《荣木》)
  “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行行向不惑,淹留遂无成”(《饮酒二十首》)
  从陶的时代及生活的环境来看,他所可能受的影响是庞杂的。但对于一生地位地下、生活艰难的陶渊明来说,他的体验是切身的、坚实的,所以佛家、道家等思想不大可能影响到他的骨子里去,甚至他的归隐也不是如其他一些士人那样主要来源于佛、道的影响,而是主要受儒家的“君子安贫乐道”的影响。
  我之所以反感诗化归隐的行为,一部分是因为这种思维方式忽视或弱化了经济、政治等“物”的因素对人的影响。以陶渊明的出仕问题为例,陶在《归去来辞》的序中说“于时风波未静,心惮远役,彭泽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以为酒,故便求之。”可见陶是为了生活而求官的。逯钦立在分析陶仕于恒玄的原因时也说他“企图以禄代耕”(4),但同时,逯更指出,陶是一个“深受封建教养怀有政治理想愿望在政治上有所成就的人”(5),他后来仕于刘裕,东下附“义”,也是出于“封建正统思想”的影响。这与前面提到的陶的思想基础显然是一个自然的逻辑过程,所以,陶在最后决定终身隐居的时候,他的心情实际上是复杂和矛盾的。“一方面,他摆脱了封建统治罗网,感到极大庆幸与愉快”,“另一方面,归隐就要终身放弃政治理想,就要遭受饥寒痛苦”(6)。
  如此看来,归隐并不是陶的“心甘情愿”,而是“不得已”,“陶之所以成为一个隐士,决定于他的思想见解和道德品质,更是决定于他生活的历史时代和社会风气”(7)。也正是由于如此,鲁迅先生说,“这‘猛志固常在’和‘悠然见南山’的十一个人”,又说:“陶潜正因为并非‘浑身是‘静穆’,所以他伟大’”(8)。
  那么,为什么在后世这个不得已而为之的归隐被渲染抬高,成为一种卓绝的姿态、士大夫的归宿乃至精神堡垒了呢?在分析之前,笔者欲先解决一个逻辑问题:即“陶的归隐,并不是使他成为伟大诗人的充分条件或因素”(9)。陶是在归隐生活中体现了他的伟大,而不是“因为归隐所以伟大”,并恰恰因为他并不是一上来就选择归隐,而是有过艰难的探索才显出伟大的。而且,“诗人本身并没有把隐居看的了不起,他说‘褴褛茅檐下,未足为高栖’,他说‘潜也何敢望贤,志不及也’”(10)。
  笔者认为,后世抬高归隐是由于陶所经历的“时代与社会黑暗”的现象反复出现,而归隐显然是一条极佳的解脱之路。即它更具现实操作性,并且在入世/出世之间保留了后路。抬高、诗化归隐又可以抬高士人的面子与傲气。实际上后世许多人就依靠这种姿态被视为“高人”、“贤人”、“真人”,甚至又由此走上仕途。
  与佛、道的与世隔绝相比,归隐生活仍然是现实的、不排斥许多俗世的幸福。与阮籍的“大人先生”式的“遗俗而独往”相比,归隐生活又是“一个穷苦到至于乞食的庶族士人面对现实所能寻求到的自我安慰”(11)。“它既没有玄学的‘大人先生’式的理想那样高不可攀,也没有佛学那样的神秘虚幻,而能在最平凡的日常生活实现一种审美的超越”(12)。自由、平静、安乐,受到后世赞赏也便是理所当然的了。
  而要考察归隐后的陶渊明,便不能不提《桃花源记》。可以说,这是“一篇现实主义和积极浪漫主义相结合的作品”(13),“是同陶渊明的人生理想、审美理想密切联系在一起的,其主要意义不在提出一种社会或政治理想”(14),长期的农耕劳动和生活斗争,使陶渊明逐步接近农民、了解农民,并由此设想一个理想的社会:人人劳动、天下平等。熟悉历史唯物主义的人可以很轻巧地看出这里的问题,但陶的价值在于虽然他的政治理想是空无的、反历史的、倒退的,但他从劳动人民那里获得了坚实的基础,拥有对人生艰难的深刻体验以及在这种体验之后仍然不失去对人生的亲切爱恋的感情,这使得他在人性的建设上做出了不朽的贡献,甚至对政治也还奇妙地发生了一点良性作用。笔者在这里无意于对其局限做出另一种诗化掩蔽,而是感慨:只要一个人足够“真”,能够抓住生活的内在矛盾,能够不完全脱离现实,即使走错了一些路,也还是能获得好的价值的。列宁说过,聪明的唯心主义要比愚蠢的唯物主义强,便是这道理。
  笔者认为,陶渊明的这种“真”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自然的热爱;一是对人生的哀伤
  梁启超评价陶渊明时曾经说,“自然界是他爱恋的伴侣,常常对着他笑”(15)。确如其言,陶在自然与哲理之间打开了一条通道,在生活的困苦与自然的旨趣之间达到了一种和解。连最平凡的农村生活景象在他的笔下也显示出了一种无穷的意味深长的美。笔者试撷几例于下: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户庭无杂尘,虚室有余闲。”(《归田园居五首》)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同上》)
  “日入室中暗,荆薪代明烛。欢来苦夕短,已复至天旭”(《同上》)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饮酒二十首》)
  “清歌散新声,绿酒开芳颜;未知明日事,余襟良已殚”(《诸人共游周家墓柏下》)
  而在对人生的哀伤上,陶渊明是深情的,毫无矫揉做作的,如“家为逆旅社,我如当去客;去去欲何之?南山有旧宅”(《杂诗八首》)又如“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挽歌诗三首》)这种大彻大悟的哀伤总让我想起德国伟大诗人里尔克,为避免偏题,此处略过不谈。
  再回到鲁迅先生的话,“陶潜正因为并非‘浑身是‘静穆’,所以他伟大’”,我们不能不为先生的深刻而折服。我们应该认识到过分诗化归隐既是对陶的歪曲(忽视了他艰难的探索),也是对后学的误导(弱化了在现实中寻求进步的热情),尤其是如果不批判陶的及时行乐的思想(虽然这也是他“解除内心痛苦和全身避祸的方式”),那么,这极可能成为后人退缩消沉的一个借口,而没有比这更是对陶的侮辱了。要知道后来的“公安三袁”虽深信李贽的思想,却好之而不行之,放不下花天酒地的快乐。人的“惰性”(犹指思想意义上的)是客观的、顽固的,而任何一点借口都足以让这惰性抓住不放。
  洋洋洒洒写下来,还是没有论清“归隐为什么被诗化了”,这可能还要朝文士的心理等诸方面去探寻,但我想关于“归隐为什么不该被诗化”还是做出了一些拙陋的解答。若是如此也算一点进步了,记为自勉!本回答被网友采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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